刘雪晴：黄昏的记忆

　　黄昏的记忆真是拥挤啊！

　　西天的红日仿佛醉了酒,把缕缕落寂的橘红涂满天际，那青石子铺成的长路古老而沧桑，充满着迷离的格调。你一肩扛着那把陈旧的锄头，一手牵着我，你说天还早，还能干好多的农活；你说我还小，让我一定在你的视线里玩耍。于是，我便像一匹脱僵的野马，到处撒欢，却总能听到你的呼唤：“娃儿，别跑远了，赶紧回来”，我还算乖，从远处的柴跺里钻出来，一口气跑到你的身边，扑向你那坚实宽厚的背。这时，你就将锄头搁至一旁，背起我在田地里打转，我还会在你的背上不停地扭动，把你的耳朵捏得通红，你便双肩一耸，把我掇下去的身体托到你的背上部，然后继续转圈。终于，你大喘一口气蹲了下来，然后采下一大把小花儿，几下的功夫就编成了好看的花环，我戴在头上，美美地跳起来，你也爽朗的笑起来，那笑声在麦地上空回荡，那么久，那么远……

　　也是黄昏，归巢的鸟儿轻啼几声掠过天际，落日将天空染得通红，我放下书包，一口气跑到麦地里，眺到又一层的山和田野，也看到田地里的你，你那宽厚的背变弯了，庄稼也高出了你的身形，看到我，你立刻停下手里的活儿，坐在地头的垄上歇憩，脚下是油油的黑土，我恣意地躺在你粘满了泥土的裤腿上，给你点燃那根一尺长的旱烟袋，你知足地乐着，给我讲着久远的故事，故事里过往的山河岁月、狂飓激流、田园云雾、天上人间，点点滴滴，为我描绘了一个斑斓的世界，使年少的我懂得了为人的善良与责任。

　　又是黄昏，晚霞落于远山，炊烟在万籁俱静中袅起，浓浓于原始的氛围中。我要离开你去往那个向往的城市，你迈着蹒跚的步子给我收拾着行装，从未有过的沉默，在你背转身悄悄抹泪的那一瞬间，我知道，我穿透了你的那一堵心墙，把你心底的痛推到了极限，最后，你又把积攒了好久的零钱一并塞进了我的箱里。透过那片林子，夕阳的余辉照在你花白的鬓角上，你拄着拐杖颤巍巍地站在那儿，那根攀龙附凤的拐杖是太爷爷留下的，浮华逝去后的安逸，与面容安和、眼神缥渺的你是那么相契，你一直向着远方遥望，我问你“爷爷，在看什么？”“爷爷在看云”，我怎么能不知道，从我离开的这一刻开始，你便期盼我回来的日子。我哽咽了，“走吧娃儿，我再看着你走一截儿”，你的泪还在颤抖，我走了几步，让你回去，并且告诉你很快就会回来，你只静静地站在那儿，向我不停地挥手。

　　依然是黄昏，厚厚重重的云雾盘踞在天空，霜风顶着落叶，吹着野花，吹着蝴蝶的翅膀，在那片寂静的山林里，满树的繁花早已落尽，遮盖了一座滴泪的坟山和无语的墓碑，我坐在你的坟茔前，泪水如潮水般涌出，任凭我怎样撕心裂肺地呼唤，而你却不作答，我多想再让你疼我一次，我也多想再宠你一次，可是，是否命运早已埋下伏笔？让你早早地在我生命中抽离？不思量，自难忘，一别梦事总茫然，这个黄昏，我在此岸，你在彼岸。

　　黄昏的记忆真是拥挤啊！

　　放学的路上，你牵着我的手，迎着夕阳一路欢歌回到老屋里；秋收的麦场上，我把水壶递到你的面前，你一口气喝下了半壶水；喧腾的院落里，我和你坐在木椅上，我摘下一颗枣放进你的嘴里，你乐得像个孩子般地笑着……拥挤的往事藏着疼痛，仿佛天边颗颗突起的辰星，留在了时光深处，也一起跌进这无尽的黄昏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