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法课教些什么（二）

　　我们今天强调的文化认同和文化自信，首先必须建立在对中国传统文化的了解之上。在中小学普及书法教育作为一项文化策略与文化行为，确实有助于增强学生们的本民族文化意识；但这还不够，还必须让孩子们了解书法文化的内容。书法文化是中华民族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甚至有这样一种说法，认为书法文化是中华民族传统文化的核心，这样说未必准确，它是要表述中华民族传统文化由汉字承载，通过文字书写得以承传。书法文化的内容极其丰富，比较容易与我们的书法教学结合起来的内容也很多，大致可以分为以下几类。

　　（1）汉字文化。书法是汉字书写，所以书法文化首先是汉字文化，包括汉字的起源，造字的六法，汉字形声义的统一及其区别于拼音文字的特性，汉字字体、书体的古今演变，如此等等，这些主要是文字学的内容。尤其是造字法，以“象”为根，而成“形、声”，由简化繁，衍生千万，充分显示出华夏民族独特的智慧。

　　（2）文字书写的工具材料及其运用。书法需要书写工具和书写载体，中华民族文字书写工具材料和使用方式及其历史变迁，包括上古的刻契，毛笔的发明与改良，从漆到墨的演变，铭金刻石种种历史形态，竹木简、缣帛书到纸张的发明与运用，纸张的性能改良及其在不同历史时期的使用方式，如此等等，这些汉字书写史的内容，表现了中国古代科学技术的发达和制作工艺的考究。

　　（3）书法伦理。中国古人对学习书法极为重视，不仅历代帝王重视书法、甚至以书取仕，传统的文人士子以书法作为修身养性人格塑造的重要途径。一句“字如其人”，蕴含了中国传统深厚的书人关系理念，把书写者的性格、情感、仪表、风度、修养、学问、人品、气节都与他的书法联系起来，由字知人、书因人传，这些书法伦理学的内容，也是今天在中小学普及书法教育、以书育人的宝贵素材。

　　（4）书法文化的内容。书法与学术、政治、军事、经济、宗教、民俗等等社会文化诸方面的密切关联，书法与诗歌、文学、绘画、雕刻、音乐等其他门类艺术的血肉联系，以及现今我们看到的各种书法样式幅式的形成演变与中国人日常生活的密切关联，这些或许可以归结为书法社会生态学，也都是书法文化的内容。

　　（5）书法传播史的内容。古代中原地区汉字书写的风貌和流变，各少数民族的文字及其书写方式，汉字书法在少数民族中的传播及其民族交融的意义，汉字书法在日本、朝鲜、越南等周边国家的传播及其意义，汉字书法在欧美国家的传播及其意义，如此等等，这些主要是书法传播史的内容，同样可以运用于书法文化教学之中。

　　例举上述种种，都可以成为中小学书法教育、教学的话题。也就是说，要搞好中小学书法课程建设，仅仅靠几本碑帖、靠一册讲解书写技法的教材，是远远不够的；我们的一线教师必须广泛阅读，首先自己了解、熟知、热爱书法文化，再根据中小学书法教学的实际需要和学生们的理解能力，将书法文化诸方面的内容融入教学，真正发挥书法课程弘扬文化、以书育人的功效。

　　前面已经提及，对书法艺术性的突出，是今天的书法课程与以往习字课的重要区别；但众所周知，在中小学普及书法教育不是专门为了培养书法家，我们不能把中小学书法课程设计成书法家培训班。如何把握中小学书法课程的艺术性内容，这需要我们认真思考，拿捏好分寸。我们认为，根据普通中小学培养目标和教学实际，书法课程的艺术性应当主要体现在书法艺术欣赏方面，辅之以适当的书法艺术实践。

　　书法艺术欣赏的内容极其丰富，有大量的文献资料、图像资料可供选用，我们大致可以梳理出以下几个方面：

　　（1）篆隶真楷行草各种字体书体的审美特征，古人称之为“体势”。

　　首先是篆隶真楷行草各种字体书体的审美特征，古人称之为“体势”，并且将各种书体的体势与自然万象联系起来，有助于孩子们通过联想来体验书法美。这是我们认识书法之美最初步、最宏观的话题。由此可以引伸到青铜铭文、碑版刻石、简札书法的不同的审美特征，这些主要是书体流变史的内容。

　　（2）历代书法名家名作赏析。历代书法名家的生平事迹，书法名作产生的背景和故事，书法作品文字内容的选择、书法家情感的表现、书法作品的形式美，等等，由此引伸到书法家的书法风格之美，各种书法流派的审美特征，乃至碑学、帖学两大审美类型，这些主要是书法风格史的内容。

　　（3）历代书论中书法美学思想的阐发。再其次，历代书论中书法美学思想的阐发，包括书法气韵之美、法度之美、情性之美、格调之美的谈论，书法审美标准的形成及其历史变迁，这主要是书法理论史的内容。这些内容有助于学生形成观照书法之美的视角和标准。

　　（4）较为微观、具体可感的话题是书法形式美的分析。尤其是结字、章法、笔法、墨法中大量的对偶范畴，对立统一、相反相成，充满了艺术辩证法的思想，由此拓展到书法对自然万物的表现、对人情事态的表现、对书写者思想感情的表现。这些主要是书法技法与创作原理的内容，有助于培养学生们的艺术思维方式，由此及彼、举一反三的创造意识。

　　以上这些内容是书法家所必须掌握的书法作为艺术的主要方面，中小学生未必需要深入全面地掌握，但我们完全可以简明扼要、深入浅出地渗透在书法课程之中。特别是联系结字、章法、笔法和墨法来具体分析书法的形式美，完全可以与书法艺术实践教学结合起来，让学生们的书法技能学习更富有艺术性。

　　适当的书法艺术实践包括毛笔楷书、行书技法讲解与临帖训练，各种字体书体的书写尝试，各种幅式的书法习作，应该视为中小学书法课程的艺术性内容，因为这些内容已经超出了日常实用文字书写的范畴。也就是说，中小学生毛笔书写训练的主要目的和内容侧重，应当是对书法艺术欣赏内容的亲身体验，在这种亲身体验中培养孩子们对书法艺术的兴趣，加深对书法艺术的理解，同时也有助于提升实用文字书写的美观或艺术性。

　　实用书写技能训练

　　中小学书法课程不仅仅是为了书法文化传承和书法艺术熏陶，同时还需要书写技能训练，如同美术课要画画，音乐课要学唱歌、学乐器一样，训练孩子们写好字也是书法课程的重要内容。但是，与美术音乐等艺术课程不同，书法课程的技能训练并不纯粹是艺术的，在很大程度上，它更具有实用性，这是由书法自身的特性和中小学教育的实际需求所决定的。

　　从书法自身的特性看，它作为文字书写的优选方法，既具有实用性，也具有艺术性，实用书法与艺术书法之间有区别而无鸿沟，因目标不同而有不同侧重，而艺术书法又是建立在实用书法基础之上的。古往今来，一切有成就的书法家，都不是从小就以成为书法家为目标，他们在少年儿童时期都是在学习实用书法，研究艺术书法不过是他们成年后的兴趣所致。

　　从中小学教育的实际情况来看，孩子们亟待提高的是实用书写能力，说白了，就是要把铅笔字、钢笔字写好，把作文、作业上的字写好，无法想象一个孩子写不好作文作业上的字而能真正写好书法。书法在很大程度上是一种书写习惯，是执笔运指运腕的动作习惯。如果细描慢写、片面追求艺术性，勉强写出几个、几行艺术书法，其学习效果根本经不起胡乱书写作业的冲击，这样书法技能训练就会成为无本之木。由此可见，中小学书法课程的技能训练应当立足于实用书法，以实用书法为重点，帮助学生打好基础，既能全面提高孩子们的实用书写能力，也可以在此基础上向艺术书法迈进。

　　在实用书写技能训练中，硬笔书写应成为教学的主要内容，而毛笔书写则应处于辅助的地位。这样说的理由主要有以下几点：

　　第一，现今的实用书写工具主要是硬笔而非毛笔，硬笔书写技能训练当然必须优先；第二，从目前中小学书法课时与书法教室的情况看，小学一周只有一课时用于书法课，条件好的学校可以有几件专用书法教室，而条件差的学校，则是在普通教室上书法课，课时少，场地局限，再加上专业书法师资严重不足，书法课需要与其他课、特别是语文课相结合，因而只能以硬笔书法为主，不少基层中小学都提供了这样的经验，他们以每天中午15～20分钟的习字训练作为书法课的基础训练教学，有效地培养了孩子们的书法意识和书写能力。综上所述，现今的中小学书法课程内容应当包含三个方面，即书法文化熏陶、艺术兴趣培养、书写技能训练，缺少了任何一方面，都不符合在中小学普及书法教育、开设书法课程的意图。

　　书法课程三方面内容的相互关系

　　进而言之，这三方面内容不是彼此分离，互不相干的，而是处于不同层面、相互联系的，三者相互支撑、相互渗透、层层递进。因此，书法课程不是将这三个方面简单拼凑在一起，而是要在我们的书法教学中将它们真正统一起来，形成相辅相成的整体关系，只有这样，书法课程才算是建设起来，这是需要大家共同努力探讨的。我们在思

　　考书法课程建设的时候，为了更加自觉、更为清晰地了解书法课程的内容，特意将书法文化、书法审美、书写技能三方面分开来加以分析讨论；而在实际的教学实践中，它们应当融合在一起，作为一个立体交叉的学科教学，甚至是一种校园的文化氛围来影响孩子、熏陶孩子、训练孩子。

　　苏南、苏北一些书法教学开展得较好的学校，已经有不少这方面的成功经验。他们在校园里营造出一种书法文化的氛围，在建筑物上以书法为装饰，利用教室走廊、宣传橱窗、专门书法墙展示书法文化方面的图片和资料，将书法文化融于校园文化之中，不失为一个好方法。这些学校除了本校的书法老师精心设计、认真上好书法课，还邀请校外的书法家进校园作示范、开讲座，让学生充分感受书法的艺术魅力；在学校展览馆展示学生的书法作品，甚至为学生举办书展，激发了孩子们学习书法的热情。

　　有些学校请书法家或有书法专长的老师，帮助培训全校各学科老师的硬笔书写技能，再由这些老师从各学科的实际出发，对学生的实用书写提出要求，形成一种整体的书法学习氛围。

　　从上述这些做法中，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一方面，在我们的中小学书法教学中已然自觉不自觉地综合了书法文化、书法艺术和书写技能三方面的内容；另一方面，书法课程的不同内容要求着各自相宜的教学方法，不是为了生动活泼刻意把课上得花里胡哨，也不是为了追求实效逼着学生埋头练字，而是根据整体书法课程内容的不同侧重，灵活采取各种适合有效的教育、教学方式。教育目标决定课程内容，课程内容决定教学方法。因此，在书法课程建设方面，我们要从两个维度来考虑：一是从组织开展课堂教学的维度，来考虑教学内容的结构与安排，我们虽然还没有理想的教材和参考书，但我们完全可以根据各学校的教学实际情况合理地综合三大方面的内容，运用于课堂教学。二是从中小学普及书法教育的目的的维度，来考虑如何在全校范围内营造书法教育的氛围，如何在学校整体的各个环节上为书法课程建设做铺垫、打基础。前一个维度主要是专职书法老师考虑的问题，后一个维度则主要由学校领导考虑和推进。也就是说，书法课程建设，绝不仅仅是书法专职老师的事，而是由校领导、专职书法老师、其他各学科老师，乃至学生家长共同参与、合力完成的；而这一工作最重要的依据，就是对普及书法教育三重目标及书法教学内容三大方面的确认。

　　在本文的最后，让我们再来回顾性地总结一下中小学书法教学的三大内容和相互关系：

　　1.以硬笔书法为主的书写技能训练。这是新型的中小学书法课程最基本、最直接的教学内容，它既是本课程作为实用技能训练的主要任务，同时也是通向艺术技法学习的桥梁。因此，硬笔实用书写技能训练的重点，应当是文字规范、间架结构美观、字行排布清爽整洁、书写连贯快捷。这一部分内容可以落实在每天15～20分钟的习字练习中，也需要扩展到学生的作文书写及其他课作业书写中，使之成为全校各学科的共同要求。

　　2.书法艺术欣赏和审美体验。这是新型的中小学书法课程深化教学或提高教学的内容，是本课程美育功能的体现，重在培养学生对书法艺术的兴趣爱好和艺术鉴赏力。其中，书法艺术审美体验（即毛笔书法技法学习）应以书法艺术的核心技法——笔法——为重点，以此与实用书写技能训练相衔接；而书法艺术欣赏则可与书法文化的一些内容相融合。这一部分内容可以安排在每周一课时的书法课堂教学中，也可以延伸到课外校园社团活动，乃至校外的社会艺术教育中；同时，学校可有计划地组织学生书法展览和比赛，为促进书法艺术教育教学营造氛围。

　　3.书法文化。书法文化是新型的中小学书法课程最高层面，也是最根本的教学内容，是这一课程作为文化传承的最终目标所规定的教学任务。这种文化熏陶以学生了解和认同中华民族优秀的传统文化为重点，以增强孩子们的文化自信为目标，既需要有声有色的教学活动，更需要潜移默化的生活环境。因此，这一部分内容可以渗透在课堂教学之中，也可以融化在校园文化之中。实用是基础，实用书写技能可以上升到艺术的高度；而艺术最终又必须融入文化，成为文化的一部分。中小学书法课程的内容与结构如此，书法家的成长路径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