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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 让你剥葱，就剥一棵？懒得筋儿疼！快点儿，再去剥两棵来！” 志杰假装生气了，歪着脖子使劲儿瞅了叶子两眼。 叶子却一动不动。 “你瓷什么呢？利索点儿！” 志杰举起菜刀，“咚咚” 两声。叶子习惯了他这一套，看也不看他，由他折腾，“ 葱跟肉馅儿剁在一起，不辣眼。好媳妇，快点啦！” 硬得不行，就换了软言细语乖哄她。 “ 妈就给了我这一根。” 叶子这才瞭了他一眼，边揉面边说: “ 我要是孙悟空啊，幸许能给你变出一堆来。” “ 再去跟妈要两根嘛！” 志杰捏着那棵葱并不切，眼巴巴地盯着叶子，等着。 “ 三儿啊，一根葱行啦！啊，葱嘛，配伴，哪有个多少啊！” 老太太没吱声，老爷子发话了。 “ 爸，羊肉膻味大，得多放点葱提提味，再说了，这葱这么细，一棵哪行啊！” 志杰坚持着。 “ 有个葱味儿就行了！多少是个多啊！这葱啊，这会儿正是长的时候噢！” 也怪，老爷子这么一说，志杰果然再也不催媳妇剥葱了，“哎” 了一声，乖乖地切起那根独苗葱来。 叶子倒是心里一动，昨天晚上烩茄子时，老爷子不也是买了一根葱吗？干瘪瘪的。她切葱时，老爷子专门安顿了一句: “ 切半拉就行啊！” 她也没当回事，节俭为本嘛！半拉就半拉，今天才知道，老爷子这是因为爱葱啊！ 叶子是山东人，吃大葱蘸酱长大的，她一直以为自己才是真正爱葱的人，她曾引以为自豪，不是吗？即便是无酱可蘸，一口气消灭它三五根也是不在话下，更别说有酱有馒头了！今天才知道，她之所以爱葱，是因为想吃葱，而老爷子之所以爱葱，却是因为惜葱，这简直是－－这能搁一块儿比吗？ 老爷子做事一向挑剔，这话不就是老爷子说的嘛，“多放点葱，有味道，上讲究。” 可现在呢，居然可以如此不讲究！ 老爷子沉默地坐在一把旧式木椅上，望着窗外。院子里有巴掌大的一块地，绿意葱茏的。茄子争先恐后地吹起紫色的小喇叭，豆角不停歇地爬啊爬，黄瓜最实在，戴着一顶小黄帽，悄悄地攀上秋千架。妩媚多姿的香菜、秀丽灵气的韭菜还有珠润玉滑的葱，牵着手并着肩，围在袖珍菜地边沿，不动声色地跳着摇摆舞。 其实，院子西边，五十米开外处还有一块约五六米见方的空地，老爷子用葵花秆儿围了一圈儿篱笆墙，还安了一个木头门，里面也种了几垄葱，当初，不就是为了吃着方便吗？可没想到，吃到跟前，老爷子宁愿拖拉着一双病腿去百米开外的商店买一根干葱，也不手到擒来揪一根脚下的嫩葱叶。
2 说起老爷子来，全村人没有不尊重的。老爷子姓周，已九十有五，除了腿脚不灵便，别无大碍。眼不花，耳不聋，一天到晚，手脚不停。老人家辛苦了一辈子，也干净了一辈子，种过地，打过鱼，割过苇子，当过副连长、小队长，还负责过水产事宜，真是上过高也下过低，尝遍了人间酸苦，却从未口出过半句怨言。他的一生，就像他穿出去的衣服一样整洁干净，看不到一点褶皱。 无论干什么，老爷子都是投入十二分的精力，十二分的感情，就说种地吧，不用问，你只需沿着地边看过去，哪块地里的庄稼长得壮实，挺拔，舒坦，那准是老爷子侍弄的。叶子刚结婚那年就感慨过: 咦？这是一地玉米？怎么一个个都跟钻天杨似的！ 老爷子年轻时颇得领导赏识，当过九星村菜班的班长，流金海子的主管，用领导的话说，工作交给小周，放心！可不是嘛，老爷子年轻那会儿，领着一班子人种菜，那菜就跟吃了催生素似的，茄子大得像南瓜，黄瓜从架上垂下来，胳膊一般粗！西葫芦竟然水桶似的，就连藏在地皮底下的土豆也不甘示弱，刨出来一看，个顶个枕头一般大。流金海子有两年不着调，鱼瘦虾小的，老爷子一出手就不一样了，苇子青春了，鱼也活泛了，水鸟又引吭高歌了，几乎绝了迹的小龙虾又活蹦乱跳了！厂部就地取材，挂了个“流金海子生态渔村” 的牌子，一下子火了！流金海子成了节假日人们的首选去处，某某栏目著名节目主持人曾带着剧组来此地拍摄，更是让流金海子火了一把，两米长的横幅上不是有合影为证吗？黑白底子的照片放大了N倍，南来北往的，有目共睹啊！ 可惜，老爷子生性耿直，就是不会溜须拍马，相反，眼里容不得沙子，看不惯玄事儿，因此，时间一长，领导就不待见他了，碍事呗！所以，老爷子虽说是多年的老先进，可一旦轮到晋级，提干，或者岗位调整，他就成了局外人，一切就都与他无关了。理由太多了，比如，人太老实，工作太死板，一根筋，交际面太窄 ……等等等等。不过，人常说，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上天是公平的，你在某一方面失去的，上天总会以另一种方式补偿给你。这不，钱是挣的少了点，也没官没品的，可是，时光仿佛给周老爷子开了倒车，他越活越年轻，不信你听，《沙家浜》《智取威虎山》等经典唱段，时不时从嘴边飘出来，韵味不减当年。说起当年啊，老爷子可是戏班里一根台柱子哟！这硬朗的身体，美丽的心情都得益于他看得开，想得通。老爷子也没啥文化，就是认死理儿: 头顶三尺有神灵，天地间有秆秤，人在做，天在看哪！人，要对得起天地良心！
3 “因为懂得，所以慈悲。” 这话说得真好。无论人与人之间，还是人与物之间，尊重也好，理解也罢，皆因一句懂得。综观人的一生，真正懂你者，又有几个？也正是因为懂得，瞎了一只眼的流浪猫不是就成了老爷子的家猫了吗？ 叶子记得，那只野猫刚来的那天，浑身脏兮兮的，好像刚从茅屎坑里爬出来似的，一只眼睛不知被谁戳瞎了，干硬的黑紫色血痂粘连住整个左脸，一条后腿被打瘸了，走起路来一颠一簸的。 “喵－－呜，喵－－呜……”，野猫蹲在门口不停地叫唤。“去，去！” 老太太正提着根棍子吆三喝四地往外赶着，老爷子却掰了半个馒头放在野猫面前，野猫饿疯了似的，连右边的眼睛也闭了起来，只顾啃，因吃得太急，“咔咔咔”地呛了好几回。老爷子又给它端来一碟水，饱餐之后，野猫竟没有离开的意思，一向爱干净的老爷子竟默许了它的留存，后来，野猫又领来一只猫伴侣，再后来，它们就有了可爱的小宝宝，它们一家子就跟老爷子一家子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 自从野猫一家入住以来，老爷子家就再没见一只老鼠，左邻右舍也听不到老鼠瞎 “吱吱” 了。 万物都是有灵性的，狗也好，猫也好，花也好，草也罢，都懂得你对它的好。你看，院子里那两行葱，碧绿碧绿的，葱叶子直立若剑，翠色欲滴，多么惹人喜爱呀！也许它们体会到了主人那份不同于常人的真正的爱，所以，才倾其全力释放着青春的美丽吧！瞧，鼓溜溜的葱叶子饱胀得都要爆裂了，满满的都是幸福啊！ 诸多同类中，还有谁能如它们这般幸福么？在别人眼里，它们不过是葱，天生就是调味的佐料，为了满足口腹之欲，尽可以随手掐来，随时都可以连根拔起！老爷子却视它们为有生命的个体，孩子一般地疼惜它们，佑护它们，它们才会有如此蓬勃的生机呀！若非与土地打了一辈子交道的人，心存一份 “懂得”，又怎会有这番情意？ 饺子熟了，咬破圆滚滚的饺子肚，“扑哧” 一声，浓浓的羊膻味儿飘荡开来，大家都说: “好吃！真 作者/孙立梅，笔名青草地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