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马克：一位战斗的和平主义者

■ 李清华

埃里希·玛丽亚·雷马克的创作生涯从18岁即已开始，但直至他的成名作《西线无战事》问世前，他发表的作品极少引起人们的注意，也许是他未能抓住社会的重大问题而没有较大的影响。然而从《西线无战事》直到《天堂里的影子》，他创作的10部长篇小说，每一部都能让读者感到时代的脉搏，这10部作品可以称之为第一次世界大战直至上世纪50年代中期德国的编年史。

德国是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发动者也是战败者，“一战”持续了四年多，造成了巨大的灾难，然而德国的军国主义分子却始终没有承认失败，一直企图东山再起。受军国主义思想影响，“一战”后近200部描写战争的文学作品，都把参战的德国官兵描写成英勇善战、可歌可泣的英雄。雷马克是“一战”的亲历者，所看到和遭受到的并非如此。于是他奋笔疾书，利用五个星期晚上的业余时间，写成了震撼人心的不朽之作《西线无战事》。与所有歌颂战争的小说相反，这部小说写的是战争的残酷和恐怖，雷马克写道：即使逃过了炮弹，这一代人还是被战争毁了。而书中主人公保罗·博伊默尔等8个士兵，就是这被战争毁掉的一代人的代表。他们一上战场，即面对着死亡，面对着被宰杀、被消灭的危险。战壕中的士兵除了消极等待着落到自己身上的噩运，此外就无所作为了。

在雷马克笔下，德国士兵英勇行为、拼杀精神荡然无存。雷马克曾说：“这部书几乎包含了我全部的战争生涯，只是现实比此更恐怖。与真正的战争相比，我的书写非常温和。”然而对于未亲身经历战争的读者，书中所描写的“温和”的现实，也够令人毛骨悚然了。尽管雷马克声明“这本书既不是一种控诉，也不是一份自白”。但读者读了此书自然而然会得出这样的结论：这不仅是一份自白，同时也是一种控诉——控诉帝国主义战争的罪恶。读者读了这本书，必定会产生对战争的厌恶、痛恨，认识到战争毫无意义，从而反对战争。这是雷马克的成功之处，也是他所希望的。《西线无战事》一问世，立即成为当时的畅销书。据联邦德国金德勒出版社的《现代文学史》统计，该书已被译成四五十种文字，总发行量达两三千万册。《西线无战事》已作为德国和世界文学最重要的反战著作而载入史册。

《黑色方尖碑》是《西线无战事》的续篇。小说的副标题是《被耽搁的青年时代的故事》。这个“青年时代”，就是被“一战”毁掉那代人的青年时代。这一代人的青春由于他们参加战争和战后过着迷惘生活而被耽误了。小说通过在墓碑公司工作的博德默尔的叙述，生动地再现了1923年4月至年底这一时期的德国历史，他将整个德国浓缩在小城市韦尔登布吕克，勾勒出一幅在通货膨胀高潮中的风情画。在德国通货膨胀恶性发展的年头，一切事物、一切关系都在发生变化，而作为货币的马克变化更快，只有死亡是稳定的。办丧事需要墓碑，但墓碑售出后却往往拿不到现款，这是因为马克一天内就要贬值两次，因而生意越好墓碑公司就越蚀本，最后濒于破产。在当时的德国，这样的企业不胜枚举。规规矩矩做生意没钱赚，不择手段却能敛财致富。安分守己的人贫病交困，投机钻营的人却养尊处优。雷马克通过描写德国通货膨胀中的荒谬现实，来控诉不合理的社会。

《伙伴进行曲》是雷马克转向描写流亡者的过渡性作品，小说塑造了三个参加“一战”的伙伴，他们在战后挣扎于苦难生活，但却一直保有真挚的友谊。此外，小说还反映了上世纪德国的一些历史事件，反映了纳粹从上升到上台以及在内外政策上所造成的后果。雷马克对中国一直有着浓厚的兴趣，在这本《伙伴进行曲》中，他就提到了中国的灯笼。在雷马克心目中，中国是个文明古国，在哲学、文学、艺术、文化等方面都有自己辉煌的历史，产生了许多世界一流的杰出人物。虽然当时的旧中国在他眼里是个贫穷落后、灾难深重的国家，但他的笔下却始终表现了自己对这个国家人民的关心和同情。

在写流亡者遭遇的几部长篇小说过程中，雷马克还创作了题材不同的另外三部长篇小说以及其他一些作品。其中的《爱与死的年代》通过对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期德军节节败退和主人公格雷贝尔的经历，揭露了战争的残酷和希特勒法西斯的罪行。格雷贝尔在家乡待了两星期，遇到了六次空袭。到处是残垣断瓦，他的家已成废墟，父母不知去向，亲人无从找寻。他与女友在满目疮痍的土地上度过了“蜜月”。女友想生个孩子，格雷贝尔认为如果不改变原来的军国主义思想，那孩子只能是为下一次新的战争做准备。这反映了雷马克对当时联邦德国仍存在军国主义复活危险的担忧，但也表达了他对新德国前途充满信心。

《里斯本之夜》是雷马克生前发表的最后一本长篇小说。小说采用第一人称叙述的形式，那个在夜里与“我”对话、讲述流亡的人，实际上是约瑟夫·施瓦茨护照的持有者，而原来的施瓦茨已死亡。护照姓名没改动，只是照片和出生日期改过了。有趣的是，改过的出生日期是1898年6月22日，这正是雷马克的生日，而且新的施瓦茨与雷马克一样也是奥斯纳布吕克人。新的施瓦茨因反对法西斯政权流亡国外，后与妻子同到巴黎。“二战”爆发后，这对夫妇都被捕关进拘留营，后逃到马赛，辗转到了里斯本。他们本来想搞到去美国的签证和船票，但在妻子自杀后，新的施瓦茨改变主意不去美国，而是参加了外籍志愿兵团，他要与法西斯进行斗争。

雷马克是20世纪德语文学一位重要的作家，也是为数不多以自己的创作赢得国际荣誉的德语作家之一。他的著作被译成四五十种文字出版，总印数超过5000万册，拥有世界各国广大的读者。分析读者因何喜欢自己的作品，雷马克在1966年《和自己的谈话》中曾这样说：“著作之所以取得成功，也许是因为自己是一类未能如愿以偿的剧作家，就是说是直来直去的写作者，不是迂回的作家。我的所有作品都写得像剧本，一场接一场……情节和人物性格必须自我展现出来。”对于他的代表作《西线无战事》，曾有人认为雷马克的创作风格受了美国作家海明威的影响。对此雷马克在1963年答弗里德里希·卢夫特时予以否认：“我认识他本人（海明威），受他影响则不，因为我没读过他的作品。我当时不会英语，而且他的第一本书是在《西线无战事》之前两三年问世，我当然是在很久以后才读到他的书的。”

关于自己的作品，也许雷马克这句类似座右铭的话能说明一些问题：“我的主题是本世纪的人，人性问题。我的信念是个人主义者的信念，独立、宽容、幽默。”他主张人道主义、宽容，并强烈反对军国主义和法西斯。他反对战争，主张和平。这些思想都贯穿在他的著作中。不仅他本人是个“战斗的和平主义者”，而且他的主人公也多是这样的人。他笔下的人物都是现实中有血有肉的人物，正面人物多属小资产阶级，具有硬汉风格，坚强、勇敢、沉着、机智，有的高尚刚毅，有的玩世不恭。这些人物能够引起人们的同情。他写的反面人物多为军国主义者、纳粹分子、为军国主义和法西斯主义效尽犬马之劳的马屁精或可怜虫。这些人物能够激发人们去憎恨他们以及他们代表的东西。

雷马克的作品总的来说是雅俗并举，通俗多于高雅，其间蕴含哲理。他的作品语言规范，准确，通俗，易懂，风趣，幽默，辛辣。这是有其原因的：雷马克即使在流亡期间，身边都带着德国经典作家重要的作品，他尤其喜爱德国诗人艾兴多尔夫的诗歌。正因为他的语言规范，所以德国的大型德语词典都从他的作品中摘引了许多文句作为例句。雷马克的几部写被战争毁了的一代人的小说和写流亡者的小说《里斯本之夜》《天堂里的影子》都融入他本人较多的经历，因此读来更加真实，读了仿佛见到了雷马克本人。雷马克的创作态度是十分严肃认真的。除了《西线无战事》是一气呵成之作（当然也是成功之作）外，其他作品他都反复修改，有的甚至重写。功夫不负有心人，他严肃的态度和辛勤的劳动终于又使他在《西线无战事》之后创作出一部又一部精品，从而丰富了人类文学与思想的宝贵财富。

1967年6月20日，联邦德国政府授予雷马克联邦德国大十字勋章，以表彰他对人类的卓越贡献。1968年6月22日，即在雷马克70岁诞辰之日，设在达姆施塔特的德国语言文学科学院授予他通讯院士称号。同日他成为波多龙科和洛迦诺的荣誉公民。1970年9月25日，雷马克在洛迦诺的医院里病逝，随后他的长篇小说《天堂里的影子》由波莱特·戈达德整理发表。1971年6月15日，奥斯纳布吕克市政府决定将该市一条路命名为“埃里希·玛丽亚·雷马克环形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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