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全民 || 回首，我又遇见你

　　多少年前，我没有和所有的好同学告别，就悄然离开了西和一中，之前我写过两篇文章，一篇《冰凉的大理石走廊》，一篇《带刺的玫瑰》。前者与学业有关，后者与爱情有关，但二者都会失败的，那是无法改变的结局。

　　今天，我的儿子，一个胖乎乎的身影，又从一中的校门里走进去了，看着他消失在校园里，我却站在门上，不想回去，呆若木鸡一般。时光真的如白驹过隙，我感觉我刚从这所学校里出来，一脸无奈，满地鸡毛的样子，偌大的河山，不知道该逃到哪里去。

　　我曾在这座校园里春风得意，指点江山，激扬文字，学习也不算太差，办《雏鹰报》，外加白日梦，写不知天高地厚的诗歌，梦想“学成文武艺，货于帝王家。”与之同时，也吃了无尽的苦，家境寒酸，大冬天坐在教室里，外面下着鹅毛般大雪，腿上只穿着一条单裤，记得有一次下巴的地方发炎，汇脓化血，整整20多天疼得睡不着觉，但为了省钱，一粒药都没吃。晚上，要睡冰冷的床板，早上无钱吃早餐，每每坚持到最后一节课，肚子已饿得发慌，甚至发呕。

　　只可惜我真的落榜了，这些也就罪有应得。我从十万米高的云端落到了泥土里，我不愿承认这是黄粱一梦。

　　那时候真不觉得，现在想起来，却有切腹和镂骨之痛，那时候离别的手挥得极其潇洒，父母的血汗也挥霍的潇洒，那时候只顾着向周围的事物炫耀自己的灿烂，却不知道走着就要拿出一副受伤的样子。

　　一晃就20年了，娶妻生子，虽成家，但无业可立，所以并非丈夫，当属苟且偷生者一流。但这20年所干的事，都是和一中失之交臂之后的事。作为一个高中生，考不上大学，瞬间就成了一个无头苍蝇，那是炎炎的六月，我躲在乡下的屋子里成天睡大觉，驱赶身上的苍蝇，流鼻血，写血泪交加的日记，整天回忆往事，恨不能当初，父母的眼神温暖，依然像往常一样抚摸着我，但我生出了忏悔之心。一个人最痛苦的不是来自外界的折磨，而是突然发现自己的良心被狗吃了。

　　我逃到西安，躲避世俗的眼光，在显赫的大街上当流浪的人，却再也唱不出：“我们有家却在流浪，我们无钱却很富有。”我每天的任务就是在大街上转悠，闲溜，像一只流浪狗一样找工作，但一个多月的时间，我连一个服务员的工作都没找到。第一次觉得，天下之大，无我立锥之地的感觉，正当穷途末路时，母亲打来电话，说乡政府的人让我去当兵，我又可以冠冕堂皇的回到故乡了。

　　1999年的冬天，雪特别大，年迈的祖母从老人山送我离乡，她站在漫天的大雪中，形似枯木。从西和出发，穿越漫长的河西走廊，出星星峡，越戈壁，去新疆阿克苏当兵，我心里清楚，这不是挽救我的人生，而是在挽救我的大学，我上不了真正的大学，只能上社会这一所大学，可社会这一所大学，我又能怎样顺利的拿到毕业证呢。当我看到胡杨在沙漠上垂死挣扎，落日滚进塔里木河的时候，我依然空虚，绝望，我甚至恐惧，我感觉到我的青春还没有用完，还可以再挥霍一次。我继续做了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决定，毅然而然的复原了，离别的那天，阿克苏的车站下起了小雨，夹道的战友向我们挥着手，绿皮火车上响起了离别的音乐，我突然间又后悔了，那种感觉已完全和离开西和县第一中学时截然不同了，不仅仅是失落，而是万劫不复的感觉，无可厚非啊，我一路种下的苦果，此后我必定要亲口品尝。

　　俗话说，好马不吃回头草，可是我又去了西安，这次不是找工作，而是把自己批发出去，在偌大的城市有一杯残羹冷炙就好，先活命吧，再说以后的事。我蜗居在太平堡一间不到十平的出租屋里，突然有一日收到我的老师魏旭先生的来信，让我写一篇西和县第一中学60周年校庆的文章，那一刻，我百感交集，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洋洋洒洒写了一篇《羁鸟处处恋旧林》的散文。“我是一中飞出去的鸟儿，在尘世的迷雾中奋力飞翔，折断翅膀，我躲在陌生的树枝上，用回忆疗伤，但没有一只肩膀可以让我停靠。我多想再次飞回去啊，我的一中……”

　　后来的生活艰苦异常，却也跌宕起伏。在小城里，我相遇了最美的爱情。不管在生我养我的乡下，还是遥远的西安，我都为这个人魂牵梦萦，夜不能寐。青春也许真的可以令你荣耀一生啊，它的好处就是始终有用不完的激情。自从高考落榜，我再也不想来这里了，这里的一草一木都会让我黯然神伤，独自落泪。但结果呢，我又在爱情里落榜了，原以为高考的伤会被爱情的幸福彻底抚平，没想到这次伤的更深。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一个没了大学，没了爱情的年轻人啊，你问问他的内心，何处才是故乡。

　　可是真正的故乡终究是难离的，它伤你再深，你也无法从中跳出来，从此去做一个安静的人。即便由爱生恨，但莫名的牵挂总会让你在某一个瞬间回过头来，并陶醉其中。

　　同样是冬天冷冷的天气，我又把我的儿子送进了这座校园，一时之间，百感交集，不知说什么才好。我只是稍微的站立了一小会儿，就要快步的离开，生命中总有无数次相遇，会让你胆战心惊，何况我这样一个多情未改的人，何况，我眼前的一中，一直是我生命里最深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