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丽娇：深谷幽兰一抹香

　　花痴女人的偏好是被老家的座座山脉宠溺出来的痴。老家山高涧多，土质肥沃，泥土润湿，正是山间精灵生长的好地方。在山靠山，在海吃海，山民唯一的经济来源就是山林的柴木。柴卖与窑厂当柴火，木卖与外村人造屋或者做工艺品。山民勤劳，每天砍到大量的树木运往外村，幸亏老家山多且山高，这座山头砍了，那座山上又长出来了，似乎是砍不竭锯不完的。因为那里的柴木不至于密不透风，也不至于光岩裸露，正因为老家独特的山脉与地理位置，深谷里奉献的兰花也是特别多。在老家的时候从未见过村民挖过兰花家养，因为阳光雨露就是高手花匠，山野就是偌大的花场。村民可随意去自然花场采摘，常见村姑农妇的鬓边插满兰花，经旁而过，清香侵脾入鼻。幼时，父亲山上归来，会送我大把的兰。长大些，我会和小伙伴砍柴放牛空歇采摘大把的春兰秋兰，以慰劳作之苦。

　　兰花在柴密的高山上静静地生，那细长葱绿的叶片，柔刚弧挺，疏密有致，质朴的神韵如同一个高贵的侯门女子。透过柴丛而伸透的叶片享受着春雨暖阳，尽情吮吸着天地精华，在无人喝彩的山野里尽情地释放着阵阵幽香。幽兰独自承受着寂寞与荒凉，躲过冰封雪蚀的寒冬，避过了烈日暴晒的炎夏，花开花开随意，孤芳独步自赏。幽兰清婉素雅、芳香馥郁，就算是藏于深山野谷，也能引人闻香识兰。想想兰花，不由得想起我们的祖辈，我们南岙派徐氏祖辈就如这空谷幽兰隐匿在山坳里生活了一代又一代。徐氏祖辈躲过宋末乱世，避过明末天灾人祸，逃过清末的狼烟四起，安然幽居在山清水秀的山坳里自得耕读人生，世代诗书遗传后辈，缕缕书香熏陶着代代徐氏后裔，兰香恰如书香致远千年。

　　一兰在室，满屋生香，古往今来，兰被历代文人墨客所钟爱。孔子周游列国，写下了古琴曲《幽兰》：“不以无人而不芳，不因清寒而萎琐；气若兰兮长不改，心若兰兮终不移”，琴曲抒发了怀才不遇的情怀。空谷幽兰，超凡脱俗，的确是那些怀才不遇的贤者隐士的写照。兰花还是爱情的传递着，从“寻得幽兰报知己，一枝聊赠梦潇湘”不难看出用幽兰报知己，这是最高级别的爱情信物。除了诗还有更多关于兰的成语，如比喻人品高雅的“空谷幽兰”，形容女子心地纯洁而性情淡雅的“蕙心兰质”，表示相爱中男女互赠礼物的“采兰赠芍”，描述德才兼备子弟的“芝兰玉树”等等关于兰的妙词佳句，无不让人对兰肃然起敬。

　　兰花除了高雅淡泊、高洁贤德之志之外，更有经久不衰、富贵长寿之意，故而就有了“义结金兰”之说。历史上的“七侠五义”、“贾家楼”、“五女七贞”等义结金兰的佳话流芳千古。空谷幽兰又如谦谦君子，与梅、竹、菊合称“花中四君子”。四君子中兰位份居二，一首赋给予兰很高的评价：“兰，幽而不病。处深山，厌都市喧嚣，不以境寂而色逊；居幽谷，喜明月清风，不因谷空而貌衰。兰叶，如挑破凡障睿剑，兰花，如指点群迷佛手，闻其香，瞻其容，如入禅境矣……”兰叶破除时间瘴气，兰花如佛手指迷津，兰香引禅境，这样的幽兰又怎能不让人敬仰呢？除了和梅竹菊合称“花中四君子”，还和菊花、水仙、菖蒲合为“花中四雅”。兰似乎就成了好的雅称，古人对兰更是情有独钟，兰友便是良友，兰客便是贵客，佳作便是兰章等。

　　花中四君子

　　幽兰的花型与众不同，它那独特的花蕊更让人好奇，在民间有一段痛心的传说。传说大别山的深幽谷里住着一对婆媳。恶婆婆整天虐待童养媳兰姑娘，一天早上，兰姑娘在门外石碓上舂米，家中锅台上的一块糍粑被猫拖走了。恶婆一口咬定是童媳偷吃了，毒打童媳，又罚她一天之内要舂出九斗米，一整天滴水都没沾牙的童媳饥渴难忍，顺手抓起一把生米放到嘴里嚼着。恶婆拿起木棒打得兰姑娘晕倒在地。恶婆并不解恨，将童媳死死的捆在石碓的扶桩上，然后撬开兰姑娘的嘴巴，拽出舌头，拔出簪子，狠命地在兰姑娘的舌头上乱戳一气，直戳得血肉模糊，可怜的童媳死了。不知过了多少年，在大别山幽谷中，长出了一棵小花，淡妆素雅，玉枝绿叶，卷曲的花蕊象舌头，花蕊上缀满的红斑点。人们说这花是童媳点化成花，那斑点是那斑斑的血痕。仔细瞧花蕊，倒是有那血迹斑斑的痕呢。

　　童媳的故事不免让人有些心酸，还有一个传说更让人酸楚。传说一日兰花娘娘出游，恰逢正在讲课的屈原，屈大夫慷慨激昂陈述楚国的道理，那种矢志不渝的爱国情怀，令兰娘娘感动。当她得知屈原最喜兰花，临走时特意施展法术，将窗下的三株兰花点化成精。一次，屈原讲课奸臣当道，百姓受难，内心悲伤过度，一口鲜血从嘴里喷射出来，一滴滴的鲜血正落到窗外点点兰花根部。那三棵兰花竟一夜大发到几十株，于是，清香阵阵入脾，屈原的病也不治而愈了。弟子们大喜就将兰花移栽，兰花入土即生芽、抽芽、伸枝展叶，绽蕾开花。不出几天，每一株都大发大蓬，学生们将兰花移栽到山上、地头，不断生长与蔓延，竟达到一百多亩。醉人的兰香满溢着整条西陵峡，简直香了半个楚地。

　　意外的事发生了，一天山上、溪边的兰凋零枯萎。几天之后，果传来噩耗，屈原投江自尽了。传说的兰仙子是人们的美好寄托，可屈大夫痴爱兰却是真确，《离骚》便是凭证：“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一个七尺男儿竟把兰成日佩挂在胸前，这是何等的喜爱呢？“余既滋兰之九畹兮，又树蕙之百亩。”爱兰种兰是屈大夫为国操劳之余的一种偏好，果真有传说中的栽培春兰上百亩。兰花的品性高洁，是侠女义士所追求的品格，清代的秋瑾也曾写下：“九畹齐栽品独优,最宜簪助美人头。”洁而不俗是一个革命人最高的信仰，兰花该是革命志士的化身。

　　如果说幽兰是有志之士的化身，我还觉得幽兰是有志之士的引导者，也许正因为如此，老家的山脉里遍野兰花，可与九畹之兰相媲美。遍野的幽兰引领着我徐氏家族代代出英才，北宋的古園公、多助公，清的济清公、賓谷公，民国的徐孟彪、徐挺、徐胜，新中国的徐明清，一个个为国鞠躬尽瘁，甚至血染长空，命丧长征，把可贵的生命奉献给了祖国。那一滴滴保命的血给兰的卷舌上又添了鲜红的血斑。怪不得我看到老家的幽兰总比别处的兰色彩要明艳一些，红要深沉一点，香气要清气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