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影是很主观的表达：非决定性瞬间

非决定性瞬间

法国著名摄影师亨利•卡蒂尔-布列松（Henri Cartier-Bresson）首先提出了 “决定性瞬间”理论。现在我要把这个理论简化一下，这对他似乎有点不公平。不过我要说的其实并非“决定性瞬间”，而是非决定性瞬间。但我们先要来说说决定性瞬间这个概念。

布列松认为，在任何被拍摄的事件中都有那么一个瞬间，此时事件在镜头中以最具视觉表现力的方式呈现出来。他并不是说某些瞬间要好过其他，而是认为某些瞬间更具有视觉冲击力，能够比同一事件的其他瞬间更清晰地讲述故事。既然关于这一理论的观点已经数不胜数。那么全盘否定这个理论也就意味着否认某些构图就是比其他的要更富表现力。这样下去、很快摄影界就会变成混乱的局面，而我是个热爱秩序的人，我是无法面对这种局面的。

但我要说的不是这个。我要说的是非决定性瞬间，在每一次拍摄机会中，都会有那么一个瞬间，光线、色彩、姿态都达到了完美状态，这个瞬间能够最清晰或简洁地表达你的视角。但有时你会错过这个瞬间，因为你还没准备好。当你使用以几分之一秒为计算单位的媒介来表达自己时，当它需要你的脑、眼、手、相机、拍摄对象以及其他无数你根本无法掌控的东西达成一致的时候，这种错过决定性瞬间的事是会发生的。

33mm,1/125s,f/5,ISO200

突尼斯凯鲁万，照片中的女子和猫正好同时经过门前。在一个理想世界中，为了和画中女子呼应，那只猫应该是白色的，不过在现实世界中，这一只猫与画面也出乎意料地和谐并成为了一个隐藏的惊喜。

“焦虑会导致创作质量下降”

这就说到了非决定性瞬间。其实错过决定性瞬间并不要紧，除非你是个摄影记者，而且要报道什么百年不遇的大事件。因为这样的瞬间还会再来的。而且不止一次。我可能会踌躇不决，然后这个瞬间就逝去了。这就是为什么它们这么珍贵，因为它们总是转瞬即逝，但没人知道你错过的瞬间是什么样的。他们只会看到你所捕捉到的瞬间。没人会看到没能表达你的视角的照片，没人会看到那些不合你意的败笔之作或拍砸的废片。所以根本没关系。重要的是你拍下的照片，决定性时刻到来的次数以及长时间的技巧练习。等你娴熟地捕捉到自己的视角的时候，你都会不禁琢磨拍下这张照片的是否真的是你自己。

错过决定性瞬间没什么。但要从中汲取教训。你会错过许多决定性瞬间，或许是由于你没有足够快地调好曝光补偿，为此你应该在起居室坐上四个小时，专心练习调整曝光补偿。建立起肌肉记忆，这样下一个决定性时刻来临时，你就不会再错过它了。失败可能会让你灰心丧气，放弃艺术生涯，但也可能为你指明你用艺术表达自己的障碍，并让你迈过它。

我都数不清自己曾经多少次错过决定性瞬间了。也数不清有多少次我以为我捕捉到它了，直到后来才发现我在担心自己错过它时过早地按了快门，结果还是一样失败了。职业摄影师的衡量标准并非他们能挣多少钱，而是他们有多么投入自己的事业，以及他们如何战胜失败并从中汲取教训。别慌，焦虑会导致创作质量下降。放轻松，看看你已经拍下的照片，而不要一直想着那些你错过的照片。职业摄影师在失败之后会学着去期待新的决定性瞬间，如果他仍然错过了，那么他会再次去等待这样的瞬间来临。这种等待或者请别人重复某个姿势也没什么可羞愧的。

最后，只要你不是为了满足某张特定图片的客户而拍摄的，那么就没人会知道你错过了什么照片。对你的评价来自你拍下的照片，而非你错过的。所以别对自己要求太苛刻，懊悔和自我怨恨对于创作有害无益。

摄影是很主观的表达

比如在下面这张照片中，摄影的主题并非一位克什米尔老人和他身后的家人。那只是主题的“物化载体”。主题本身是情感、思想或是其他你试图用照片来表达的无形的东西。这张照片的主题，宽泛地说就是家庭观念，具体表现的则是克什米尔地区的家庭活力。摄影的主题可以很简单：家庭，美，色彩，或者奇妙的感觉。总而言之，是一种唤起你的创作欲望的无形的东西。当你感受到它的时候, 你内心的摄影师可能就会说：“啊！快把它拍下来！”或者“你自己”内心的摄影 师会有其他台词，不过我内心的那一位反应就会很激动。

24mm,1/100s,f/7.1,ISO800

印度斯利那加。这位老人是个烘烤师傅，当我停步为他拍照的时候，他的家人也出乎意料地现身在镜头中。

这可不仅仅是钻牛角尖或者咬文嚼字。这种观察事物的方式曾经深刻改变了我的摄影方法。它赋予了我一个模板，使我可以更轻松地发现我想要讲述的故事。我曾经拍过一张温哥华雨中行人的照片。我知道我想拍的主题并不是雨中行人， 而是“雨水”本身’我可以随便用什么方式去拍，只要它能够最好地表现雨水的感觉。我可以延长曝光时间，使雨水模糊。我也可以透过一间咖啡馆的窗户拍雨中行人穿过雨滴。我当然也可以拍一对伞下的恋人，或者等一辆公车开过时拍它 溅起的水花。只要能够更好地表现雨水，哪种构思都可以，虽然照片的“内容”是雨中行人，但其“主题”还是雨水。

另外一个类似的例子是巴黎塞纳河岸的情侣。比如一对恋人坐在长椅上热吻，其背景是埃菲尔铁塔。照片的主题应该是爱情、浪漫或者亲密。表达这一主题的拍摄内容则是情侣、埃菲尔铁塔、巴黎的象征、爱情之城，在寻求如何通过拍摄对象（情侣）来更好地表现主题（爱情）时，你可能会想要一个更为具体的主题，比如秘密的恋情。那么你就可以把热吻情侣处理得稍微模糊一些。不管你怎么拍， 都要首先决定摄影主题以及怎样才能最好地表现这个主题。

200mm,1/1250s,f/2.8,ISO400

加拿大温哥华，这张照片是由两张先后拍摄的照片合成的。一张的焦点放在打伞的女人身上，另一张的则聚焦于雨滴本身。

异国幻象

拍摄不常见的事物，比如异国的风土人情或者新奇的主题，是摄影中较为容易的题材。拍摄不常见的事物本身已经相当有趣，因此仅仅把异国情调放进取景框就不再意味着你一定会得到一张好照片，你拍的 只不过是张不常见的异国风情画而已。照片究竟是否“吸引人”要以其他标准来评判。

135mm,1/125s,f/4.5,ISO800

印度斯利那加，这位克什米尔老人坐在他的锡卡拉小船上，在雨中悠然抽着水烟，他实在是太酷了。

如果不考虑摄影技术，单单拍摄对象本身并不足以构成一张照片，就算是，那也只不过是一张拍摄对象很妙的平庸照片。这可不是大部分摄影者的目标。如果你拍摄异国风情的时候不过是想说“看这个 啊！”那么你只要把拍摄对象放在中心位置，相机设在自动挡，按下快门就好了。但如果你想传达更多的信息，如果你想拿出点新鲜东西来，并且在照片中加入你自己的想法、感觉和个人风格,那么你拍的时候就应该这样：仿佛你已经看到过拍摄对象一千次，而现在突然又以新的角度来看待它了。这听起来是不是很疯狂？你必须带着某种即刻触发的熟悉感去看待它，被它本身打动，而不是因为你第一次看到它而被打动。

我第一次在加德满都城郊看到满愿塔时，我的第一反应就是从我看到的第一个角度去拍摄它。我完全被它的庞大、色彩以及浓郁的异国情调震撼住了，简直无法按捺想要抬手按下快门的心情。永远不要丢掉这种心中盈满敬畏的感觉，其中的惊叹和奇妙感是可以通过照片传达给其观看者的。

17mm,1/250s,f/16,ISO400

尼泊尔加徳满都清晨七点的佛塔我来了加徳满都三次才抓到理想时机拍下这张照片。

但从第一反应的惊叹到让它感染观看者，这其中还需要你的摄影技术。照片不会不请自来，如果我想拍出“理想”的佛塔照片，而不只是平庸的风景照，那么我就必须保持这种惊叹感并从所有角度去发掘它，直到找出能够最完美地诠释我的视角的那个角度为止。这或许意味着尝试各种不同的镜头，在同一天的不同时间多次返回拍摄地点，或者等待某个朝圣者走进我的镜头，停在某一个合适的位置。

“我必须保持这种惊叹感并从所有角度去发掘它, 直到找出能够最完美地诠释我的视角的那个角度为止。”

我发现，在心里列一张单子来记录我对某一个地方的感受，其中包括描述它的所有名词和形容词，这么做很有帮助。在佛塔的这个例子中，这些词可能包括：巨大、宁静、僧侣、经幡、色彩、追寻圣迹，永不停息等。就是这些词帮我锁定了对这个地方本来虚无缥缈难以言表的感受。它们让我对自己的视角有了更清醒的认识，能够更好地用照片去表达它。这些词让我去思考哪些元素对于照片来说是决定性的，我又需要哪些构图工具来使观者理解我的视角。

我们不仅仅被异国风情蒙住了眼睛，也同样因熟悉感而对周遭视而不见。对于拍摄新事物的摄影师来说，他的挑战是要在尽快熟悉拍摄对象的同时仍然保持新奇感，这样才能更好地捕捉到值得拍摄的东西。而对于拍摄熟悉事物的摄影师来说，他要面对的挑战则是重新发现值得惊叹的东西，用新的眼光来拍摄。这其实是同一枚硬币的另一面，也同样富有挑战。但无论在哪一种情况中，一张好照片的评判标准都不仅仅是一个新奇或者具有异国情调的拍摄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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